DAY THREE



 



原宿,是個奇特的地方。



 



凱蒂的目的地是明治神宮,卻走錯了出口,從竹下通出口出來,一出地鐵站,奇裝異服的年輕人,把凱蒂下了一大跳。



 



這是一個凱蒂無法融入的世界,她在那裡左右徘徊,拼命的尋找對的路,卻走到哪裡,都看見臉上打了洞、染著紅橙黃綠藍靛紫的頭髮的龐克,凱蒂雖然化了妝,企圖遮掩年齡所帶來的疲憊,然而相對於這群年輕人而言,她臉上的面具可說不算什麼。




那群年輕人,用了這麼多人工的染料,到底想要遮掩什麼?



 



找到了對的路,凱蒂疾速的前往明治神宮的方向,神宮門口,是另一群打扮有如漫畫的年輕人,她之前沒有做任何地情簡介的功課,對於大多數觀光客而言,這可能是一種特色,對凱蒂而言,卻是出人意料。



 



想都沒想,凱蒂直奔神宮。



 



跨進神宮入口,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平靜的氣氛,參天的樹木,對於神宮外的一切,這裡的每一草每一木完全讓凱蒂不能理解,今天還是假日,還有許多人出門散步,日本的女性,不知是受到什麼禮教的拘束,神宮的步道是碎石子鋪成,所有的日本女性卻都蹬著高跟鞋穿著洋裝在路上走著,這是另一個凱蒂不了解的地方,既然到了放鬆心情的森林,為什麼還要穿著折磨腳的鞋子?是為了身旁的男性?也不是,許多女性其實是跟著女性有人一起出來散步,那為何還要穿高跟鞋呢?



 



也許是大多雜亂的因子,讓凱蒂即使置身悠然的景點,卻無法將心情平靜下來。花了500日圓買了進入外苑的票,外苑的路徑很小,外側的植物卻有點雜亂,有點像任憑生長的花園,凱蒂喜歡這樣自然的氣氛,她拿下耳機,捨棄顧爾德32個極短篇的巴哈曲目,想聽聽樹木跟風的聲音,然而,後方的兩名女性高跟鞋敲上地面與尖銳的對談聲卻讓她的心情無法靜止,她又重新戴上耳機,加快腳步,期盼可以遠離背後兩名高聲談論的女人。



 



偏偏,這兩名女人就像兩個幽魂不斷糾纏,凱蒂去看了菖蒲田、去看了出水井,從頭到尾這兩名女人都尾隨著,想甩都甩不掉,凱蒂乾脆等她們先走,然後在與他們選擇不同的道路。



 



菖蒲田有園丁工作著,這個季節是沒有開花的,園丁門有的靜靜的在田裡整哩,有的在旁邊高聲寒喧,園丁的寒喧聲卻沒有讓凱蒂產生反感,也許這是一種樸實的聲音,不似方才的兩名女性,似乎是在討論尖銳的世俗事,音調才會如此刺耳。



 



回到南池,凱蒂坐了下來,身旁也有一名年輕男性獨自面對著南池,凱蒂想:「他在想什麼呢?為什麼會一個人待在南池呢?」對於與她相同處境的人,凱蒂都想揣測他們的心境,偏偏這樣的人都是男性,女性難道都去聊尖銳的世俗事了?



 



一旁有一對父母帶著一個小孩在餵魚,小孩很不安分,又哭又吵鬧,父母為了迎合他音調也揚起來,凱蒂無法在這裡得到任何的平靜,失望遠離南池,她選了一條沒人走的路徑,微風吹來,不是很強烈,凱蒂停下來,閉上眼睛,企圖感受風的柔和。



 



這是凱蒂生平第一次,刻意希望感受微風輕撫在臉上的感覺,她很滿足。



 



走向正殿,明治神宮吸引了許多各國的觀光客,不過,不論哪裡的觀光客,手上都拿著一部相機:大的、小的、專業的、傻瓜的、手機上的,自從傻瓜相機問世之後,所有人都成了攝影師,數位相機問世後更尤是,拍照已經超越了專業,連三歲小孩也可以拍出焦點清晰的照片,凱蒂看著這些人,對著四處取景拍攝,他們在拍什麼?他們想拍到什麼?是拍樹?還是樹的靈魂?還是自己的靈魂?就算拿著專業級的像機,凱蒂仍然不得不問,這些相片的目的在哪裡?證明「因為我來過這裡」?還是尋找「我在這裡的時候,我是……」?還是「這個東西,他是……」?美的照片是什麼?對凱蒂而言,必須要有靈魂,可以看出被攝者的心、的痛、的苦、的樂,而不是樹木,不是森林,不是建築,不是人呆佇在建築前,否則,觀光時所拍下的照片,跟有些沒公德心的人在樹上刻下「XXX到此一遊」的目的有何不同?



 



太多人向世界索取無謂的影像,凱蒂覺得很煩擾,乾脆拿下眼鏡,這裡的路寬廣的足以讓她不會跌跤,她也就乾脆讓眼前的一切模糊,純粹用聽覺與觸覺來感受這一切。



 



進入正殿前,凱蒂還是戴上眼鏡看了一眼,商業的痕跡處處可見,販受紀念品的小販讓她有點厭煩,什麼是可以販售的呢?不過離開前,凱蒂還是買了一個勝利御守,公司裡的某些同事,應該會很希望勝利可以隨時與她相隨,凱蒂卻不想要這樣的御守,勝利又如何?失敗又如何?很多時候,你這裡勝利了,那裡,卻失落了,這算真的勝利嗎?



 



凱蒂繼續前進,在另一個大池子前停了下來,那裡有很大一片草皮,凱蒂跟著很多人一樣,找個空地席地而坐,這一天沒有下雨,感謝老天爺,這裡,出乎意料的平和,耳中的音樂正好是巴哈的音樂Adagio cantabile from Sonata in B minor, op. 5,凱蒂不了解古典樂,但是這音樂配上眼前的景物,卻是異端的祥和,凱蒂拿出筆記本,寫下了一些字,這些字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記憶,這裡的烏鴉很多,如同歐洲的鴿子、台灣的麻雀,完全不怕人,只是烏鴉的尺寸比鴿子麻雀大,近看也不太可愛,烏黑的羽毛,巨大的喙子,的確讓人膽怯,怪不得亞洲人總是把它當成不詳的象徵。



 



池子的水是靜的,林子是靜的,什麼都是靜的,連凱蒂的心都是靜的,「心如止水」,凱蒂突然想到了這句成語,這句原本是形容一個人心已死,不在為任何外界的紛擾而受刺激,然而,現在的凱蒂想追求的,正是這種感覺,一種完整的平靜,然而,這算是一種死去嗎?平靜為什麼一定是死去的象徵呢?



 



走著走著,吵雜的聲音漸漸強了起來,凱蒂了解神宮的出口快要到了,平靜的一切即將結束,下午的明治神宮出口,多了路邊演唱的人,凱蒂突然領悟到,這些年輕人不是想遮掩什麼,而是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太平凡的年輕可能讓他們覺得反胃,他們必須靠著奇裝異服、觀光客的合照、路人的停佇,才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像藝人,當觀眾的掌聲不在,他們就不存在似的。



 



人生的確是很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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