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ur3  

 

今年奧斯卡金像獎,看著奧地利導演麥可漢尼克上台領取最佳外語片獎的畫面,影迷們也許會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在台灣,許多文藝中青對他第一次認識,也許是在1997年春暉絕色影展放映他的《大快人心》(Funny Game,該片在2007年被他自己重拍,由提姆羅斯與娜歐蜜華茲所主演,97年的版本相當當驚人,07年的版本口碑似乎普普)。事實上,這位導演在那之前就已經以《班尼的錄影帶》及《或然率71》而受到國際矚目(這兩部影片的DVD在市面上也找的到),近期在台灣,除了即將上映的《愛慕》以外,較令人熟知的應該就是《隱藏式攝影機》與他第一次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白色緞帶》吧?

 

麥可漢尼克這位導演的電影風格以冷峻、殘酷聞名,在影片形式上的探究相當極致,如果大家在奧斯卡頒獎前,有看過一篇在網路上狂轉的一位有投票權的老導演自白,他裡面說自己絕對不會投票給漢尼克的原因是「他似乎很討厭人,而老子碰巧是人」,這說法其實相當切中要害。漢尼克的片子總是想打迫人性,告訴觀眾人是多麼可怕與無奈的生物,強烈打擊人的高傲自大。所以,誰能想到這位導演居然可以獲得兩次坎城金棕櫚獎,並且在2013年站上世界主流電影的比武擂台-奧斯卡金像獎-上領獎呢?

 

不必說十年前,你前年問很多人,他們搞不好會笑著跟你說:「哪可能!」

 

 

在《愛慕》之前,其實我與漢尼克也頻率不太對,他的風格太冷太形式,實在很讓人說喜歡。但是第一次看完《愛慕》,我震撼地攤在位子上久久無法離席。有人說,《愛慕》是漢尼克最愛人的一部電影了,因為片如其名,認為這部片講的就是「愛」。但要說清楚,漢尼克可不是寫羅曼史或兩性專欄的作家,因此他對「愛」的詮釋,必定跟大多數的人都不同,只是這次他以一個許多人都能感同身受的角度切入,因此觀眾較容易接受(至少影藝學院的那些愛看主流電影的人接受了)。這部電影層次相當豐富,絕對不只是講一對老夫婦妻子中風後老公不遺餘力照顧她表示出他們之間深厚的感情,我們不如給他三個括號,以小括號來看最粗淺的意義,中括號看人生,大括號看符號的方式去解讀,也許可以理解,為什麼這部片可以一路從坎城風光到奧斯卡了。

 

首先,我們先提一個很容易在看完電影後被觀眾忽略的開場:消防隊員破門而入,見到床上已經去世的妻子,平靜的躺著,身旁灑滿了玫瑰花瓣;第二場,老夫婦在席間聽著音樂會,鏡頭不拍舞台,拍著觀眾;第三場,聽完音樂會回家,老婆說鎖壞了得找人來修理。我們先把以上三場放著,回頭再來討論。

 

 

先從小括號開始,也就是一般劇情簡介上會寫的內容,那是一段老夫婦間深厚的愛情,如同片名Amour,也就是法文的「愛」。這也是最能夠打動觀眾的地方,年邁的老夫婦,妻子雖然中風,但丈夫依然不離不棄地照顧著她。即使妻子早不是什麼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他依然不會忘記告訴她:「你今晚很美。」年老還能把愛意說出口,的確是真情摯愛,無可否認。而在妻子病重,話也說不清、臉也都變形,老公還願意每晚握著她的手,聽她咿呀說話,與他聊起往事;另外,在妻子已經臥床不起的時候,他還會聽著音樂,想起妻子彈琴的畫面。這些都是令人羨慕的愛情,無庸置疑。許多人看到這點就會流淚了,熟悉漢尼克的影迷會因此說:「這傢伙總算有人性了!」

 

或許吧!

 

再來說說中括號。家有中風病患的人,或是醫療人員,或許會看到另一個層面:中風病患的心態與自尊,家屬照顧的方式,其他家屬如何與主要負責照顧的家屬之間的相處,還有所謂人生命意義的探討,也許還可以為安樂死能否合法做辯論(法國安樂死是不合法的,全世界唯一合法安樂死的國家是比利時跟瑞士)。其實,在妻子中風後,他們所得到的噓寒問暖,在法國社會裡算是豐厚的了,妻子年輕時所教導的學生,在功成名就後,依然不忘來探望恩師(雖然妻子覺得中風的樣子很不好看,於是在他面前依然表現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女兒還是會回來關心,雖然她嘴裡老是叨唸著生活瑣事,而雖然強勢地想幫忙卻一點都幫不上忙;樓下管理員願意替他們把雜貨提上樓。

 

其實在法國冷漠的社會裡,他們得到了很表面的尊重,然而裡子呢?疾病是一個無解的問題,除了肉體的受苦,心理的折磨才更無遠弗屆、難以被看見。如果我們說,麥可漢尼克終於在《愛慕》裡表現了對人的愛,或許還可以換一個角度來說,他更殘酷地去講人的無助,拿著隱形的針直搗人心最痛最難喊出的那個痛點。人,是如此難以面對人。《愛慕》說穿了,比《白色緞帶》還可怕,比《大快人心》更痛苦,當年《班尼的錄影帶》最知名的一場戲,是我們看不見男主角殺人,卻清清楚楚一刀未剪地「聽見」殺人與哀嚎地過程,比親眼見血見肉更令人寒毛直立,而《愛慕》,看似溫暖,但溫暖下地那道冰川,冷的刺的比任何一件謀殺案更厲害,而那個無解的結局,代表了人生的無解,人的終結不比電影的終結,主流電影裡人死了就死了,主角流兩滴眼淚後生活繼續過,但事實上呢?

 

人生是真的,電影是假的,假的電影毫不保留說著真的人生,殘不殘酷?

 

最後,來講大括號。以往漢尼克的電影,總是在打破中產階級的穩定。在《愛慕》裡,他也沒忘了要做到這一點,只是用了相當形式化拍攝隱喻,以及人物間拘謹的講話方式來帶出這個論點。這對老夫婦,雖然相守了一輩子,兩人說起話來依然恭謙有禮,用詞遣字絕不會出現新興的年輕用語,或是魯莽簡短的對答-當然,這是當疾病還沒攪亂他們生活的時候。從言語、從休閒活動、從住家裝潢,代表了他們中產階級的拘謹生活。我們一開始所提到的「門鎖」,其實三番兩次在影片中出現,代表著這群中產階級自我封閉在這富裕生活裡的模式:聽完音樂會鎖壞了,隔天妻子就中風了,封閉中產階級的鎖也被打壞;女兒來探訪,丈夫先把門給鎖了起來,他不想讓人-甚至是自己的女兒-知道這虛表的中產階級生活已經改變;消防隊員最後破門而入,鎖早就失去功用,中產階級徹底崩解,女皇已逝,國王追隨著回憶的鬼魂,不知去向。

 

影片幾乎都在那間老夫婦的公寓拍攝而成,那公寓被一層層一道道的門牆給分隔,每個空間都看不到另一個地方發生了什麼事,透過聲音也許能夠得到一些真實的線索,但利用門牆,即使外人進了門還是要掩飾。漢尼克還是要說說中產階級的鴕鳥,他們要在外人面前強撐一副光鮮亮麗的模樣,即使內部早已煎熬腐敗。

 

所以,音樂會的那個鏡頭,不拍台上的表演者,拍的是台下那些看表演的中產階級,漢尼克像是跟觀眾說:「來啊!來看看這些人啊!他們現在光彩的外表下,藏著什麼不敢讓人知道的事情呢?」

 

人,不管什麼階級,不論怎麼隱藏,有一樣東西你絕對無法對抗,那就是生命的結束。再怎麼堅固的外表,遇上了生命的終結,辛苦建築的堡壘也能被摧毀成瓦礫甚至灰燼,那就是生命,它就是如此殘酷。

 

奧斯卡前,朋友們在臉書上討論漢尼克到底愛不愛人類,有人說不愛,我個人覺得,他應該太愛了,只是人永遠達不到他心中的那個完美。我們只是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先生,拍了《愛慕》,不論他得了多少獎,要去面對創作過程中無情殘酷的領悟,我由衷希望老先生活得很幸福快樂。

 

最後,這部片真的年度必看,雖然大家都預料票房會好,但還是麻煩大家移駕進戲院觀賞好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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